解构中国企业家长式领导的迷思
香港中文大学一项研究就家长式领导方式的有效性及其在现代中国企业中的普及程度提出质疑
我们花很多时间在工作上，有些人甚至把公司当作他们的第二个家。像许多家庭一样，在一些公司里可能会有一个父亲型的领导，他们是最终的决策者，因为他们“知道”什么是最好的。这种领导风格通常被认为是家长式的领导。有人提出，家长式领导在中国特别有效。然而，最近的一项研究试图挑战这种观点，并质疑这种领导风格是否存在，如果存在，它在中国企业中又是否普遍。
家长式领导人是专制的、仁慈的、公正的。支持这类型领导风格的人认为，它特别适合非西方的文化，例如在中国。由于中国文化和历史中的儒家思想和集体主义元素，人们认为这种领导风格是有效的，因为民众普遍把他们的领导人当作父亲般的人物来看待，依靠他的指导和保护。（“家长式领导”英文是“Paternalistic Leadership” ，带有父权的意思，但也可用更加性别中立的“Parental leadership”一词，其本质上都是需要员工的高度服从性。）
然而，一项题为《家长式领导风格是否真的存在？来自三个中国样本的证据》的研究，对大中华地区的公司进行了调查，並没有发现任何案例显示公司高级管理人员的领导风格中，存在家长式领导的所有三个面向。这项研究报告由香港中文大学商学院管理学系教授黄炽森、专业顾问阮少娟博士、广州中山大学兰俊棒博士，以及香港树仁大学副教授彭正敏共同撰写。
那么，既然没有什么证据表明家长式领导风格的存在，更遑论它的有效性，为什么管理思想家们仍然提倡这种风格呢？研究人员推断，鉴于中国悠久的王朝统治历史，人们也许会把皇帝视为一个理想领袖的原型。
黄教授评论道：“中国古代的皇帝，基于他拥有绝对权力的地位，被期望同时具有权威、仁慈之心和德行。换句话说，他是一个完美的人，只有完美的人才配得上领导这个王国，一个皇帝本质上就是完美的主管，推广这种榜样可能会吸引人们，因为我们都渴望成就伟大。但在现实中，这种类型的领导者并不存在，至少在现代商业机构中找不到。”
迷思与现实的落差
黄教授和他的合著者提出了现代企业里不实行家长式领导的几个原因。首先，员工自愿选择成为公司的一员，这与生在皇帝统治之下、别无选择只能听从一个古代国家领袖的老百姓有着根本的区别。
其次，家长式领导风格强调一种奖励服从的权力结构，这可能会使领导者不愿意下放权力和赋予他们的下属自主性。没有被委以重任的机会，下属就无法成长和发展他们的专业技能。由于培养员工成才是成功领导者的重要素质和责任之一，所以家长式的领导者在这方面会失败。
研究发现，大多数80后和90后中国企业员工不太愿意服从权威领导。
在分析中国企业员工的特点时，研究人员指出，他们当中的大多数人是80后和90后，而他们是公认不愿意接受权威性领导一代。研究人员还推断，一个本质很专断的家长式领导人无法有效地管理由这族群组成的劳动人口。
黄教授道：“中国很多主管级人员都在报读课程，学习如何变得不那么专制，中国以及世界各地的管理圈子里都正流行一种思维，就是如果要培养和发展人才，便要把工作和责任分派出去，这意味着脱离专制风格。因此，就算家长式领导确实曾经存在，中国企业界的管理风格亦正与它背道而驰。”
三种领导风格
研究人员从中国湖北、江苏两省以及台湾地区收集数据，从主要大学的工商管理硕士和行政人员工商管理硕士学生以及大公司的员工中招募人员参加研究。参与者被要求从专制、仁慈和德行三方面的水平，对他们的主管进行评分，并回答与他们工作满意度有关的问题。通过对问卷的结果进行梳理，黄教授他们确立出三种不同的领导风格。
第一种被称为“关怀型开发者”，是被认为最有效的领导风格。研究发现，在这种领导风格下，员工的工作满足感、工作表现和对公司的投入都达到了最高水平。这种类型的领导关心他们下属的福祉和发展。他们在仁慈和德行方面的得分很高，而他们的专制程度则属于低。
研究参加者需要就专制、仁慈及德行三方面的水平，对他们的主管作出评核，并需回答关于他们工作满足程度的问题。
第二种领导风格是研究人员所指的“冷漠的威权主义者”，这是三种领导风格中最不有效的一种。这种类型的领导人在同情心、德行和赋予员工权力方面的水平相对较低，並比较专制。
第三种领导风格被称为“平庸的管理人员”。顾名思义，这类的领导在所有被评分的素质都表现中等。这种领导风格的有效性也被排在中间位置。研究人员解释说，这类型的领导在下属的表现不损害自己的前题下，会给他们的一些成长的空间。这些领导不会挑战员工，让他们充分发挥潜力，因为领导自己也可能选择停留在平庸的范围内。
黄教授说：“我们发现最有效的领导者是一个有同情心、有正直、并愿意授权给下属的人。这个人在任何情况下都应该把他或她专制的一面控制在最低水平。”
多维度领导
黄教授和他的研究伙伴认为，他们的研究结果适用于整个大中华区的环境，因为这三个样本代表了非常不同的情况。由于他们没有发现任何证据支持在中国存在所谓的家长式领导风格，他们建议人们应该停止使用这个误导性的术语。
黄教授评论道：“当一个领导者表现并不专制时，我们还能称他是‘家长式’吗？不要只看事情的表面便作判断，我们应该尝试从整体角度来理解领导者，而不是通过一些不一致的素质來作评断。我们的研究通过观察领导风格对员工的影响，說明如何才是有效的领导方式。”
此外，研究人员建议，可以从多维度的方法来制定领导力培训课程，也就是说，它不必以一种特定的领导风格为中心，而是从不同的领导风格中汲取最佳特质。通过这种方式，或许可以开发出一种能够提供明确方向和愿景的领导风格 — 同时具有权威、德行，且懂得关怀这几种良好的素质。
资料来源：
Chi-Sum Wong, Junban Lan, Joyce S. Iun and Peng Zhengmin. 2020. Does Paternalistic Leadership Style Really Exist? Evidence from Three Chinese Samples. Academy of Management, Vol. 2020, No. 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