零件制造商能否超越自我？

今天的世界如此紧密相连，以至于跨境合作成为了企业营运的一个基本部分。过去几年全球芯片短缺的情况，证明了全球价值链在经济大局中能牵一发而动全身。这场危机凸显出作为产业链上的主导性企业的跨国公司，必须要加强与OEM代工生产商（original equipment manufacturer，OEM）的合作，以确保其全球产业链的安全。

这种关系在涉及大量特定零件或货物的大型项目中尤为普遍。例如，把零件交由OEM代工厂生产是各大汽车制造商的一贯做法。富士康、台积电和华为等主要芯片制造商，也以生产智能手机和电脑零件而为人熟悉。

尽管OEM代工生产商在现代工业中发挥着巨大作用，但只有少数企业能够脱颖而出，成功实现自我提升。随着国际贸易竞争日趋激烈，主要品牌或主导性企业都从战略上竭力维持其主导地位。OEM代工生产商则由于对主导性企业的依赖而处于弱势，两者之间的关系往往因此而变得不平衡。

香港中文大学（中大）商学院管理学系教授马旭飞表示：“产业链主导性企业拥有强大的全球资源协调能力，可以为代工厂提供销售渠道和资金支持。”

“主导性企业在选择OEM代工厂时，会优先考虑成本竞争力和组装效率，从而使代工厂减少技术创新投资以管理成本结构，减轻技术投资对它们与主导性企业持续合作的潜在威胁。”

为了解释这种差异，马教授联同中国人民大学教授邓子梁以及中山大学助理教授朱紫嫣就主导性企业和OEM代工生产商的关系进行了研究，并找到了根源：OEM代工生产商对主导性企业的依赖削弱了他们的技术升级能力。

“技术和品牌资产所有权的不对称，是导致主导性企业和OEM代工生产商权力失衡的根本原因，” 马教授说。“为了打破对产业链主导性企业的依赖，代工厂可以通过提高创新能力、寻找替代合作伙伴、跟其他代工厂合作共享资源和知识、争取政府支持和保护等方式，加强自身的谈判筹码，在全球价值链中实现更具可持续性的增长。”

如何摆脱依赖

在这项题为《全球价值链中的交易型依赖及技术提升》的研究中，马教授和团队从海关总署、国家统计局、科技部等中国政府机构的公开数据中收集了2007年至2014年间中国OEM代工生产商的大量纵向样本数据。

研究人员排除了外商投资和国有的OEM代工生产商，以确保样本中的公司不是跨国企业旗下负责生产的子公司，以及没有受到政府计划性干预。他们最后采用的数据涵盖了 968 家OEM代工生产商的分类信息，包括其研发和专利申请的情况。

分析显示，当OEM代工生产商的收入严重依赖于代工生产时，它们进行技术升级的能力就会降低。因此，试图减少这种依赖，并重新平衡跟主导性企业之间的权力关系可能不是一个切实可行的选择。这一发现符合权力依赖理论，该理论指出谈判能力较弱的企业不太可能投资于创新和技术升级。

“没有技术资源，OEM代工生产商很难找到新的合作伙伴，只能不断依赖主导性企业，最终形成一个恶性循环，” 马教授补充道。

研究人员还发现，几种与技术相关的策略有助于OEM代工生产商减轻这种依赖性。具体来说，那些拥有先进技术能力、在技术密集型行业开展合作，或在知识产权获充分保护的地区运营的OEM代工生产商，即便对主导性企业高度依赖，也更有可能进行技术升级。

“拥有丰富的技术资源可以帮助OEM代工生产商在技术升级方面更加灵活自主，减少对主导性企业的依赖，” 马教授解释。“在技术密集型产业中，主导性企业通常会更积极地培养和提高代工厂的技术能力。这可通过重新设计管理系统、改善工厂布局和员工培训来实现。OEM代工生产商可选择在这类行业中发展合作伙伴关系。”

研究还发现，在制度薄弱的环境中，交易型依赖对OEM代工生产商的影响更大。这意味着，治理质量和知识产权保护力度等制度因素，在权力不对称的交易型依赖和技术升级之间的关系方面可以产生重大影响。

“OEM代工生产商可以选择在知识产权保护力度较大的地区进行技术升级，” 马教授说。“加强知识产权保护会降低技术被侵权的风险，使OEM代工生产商的本地研发活动更具正当性，不会引起主导性企业的怀疑和报复。这样一来，OEM代工生产商就能更安全地进行技术升级。”

营造公平环境

鉴于OEM代工生产商和主导性企业之间存在不同程度的权力不平等，马教授进一步解释了全球价值链中的五种不同类型的治理方式。市场型治理（Market governance）是一种纯粹基于交易的关系，在这种模式中，采购商对生产商的影响最小。而另一端的层级型治理（Hierarchy governance）则是一种基于股权的关系，意味着会在内部进行产品开发和生产。模块型治理（Modular governance）、关系型治理（Relational governance）和受制型治理（Captive governance）是介于上述两种治理之间的混合治理。在这三种治理模式中，OEM代工生产商缺乏技术能力，而且只专注于确保成本效益。

马教授说：“不同类型的全球价值链治理方式会对这种关系产生不同的影响，其中核心差异在于权力的不平衡。”

大多数OEM代工生产商采用多种治理方式的组合，会从一种类型转移到另一种类型。OEM代工生产商的技术升级可被视为一种 “回避” 策略，以减少对主导性企业的依赖并减少权力的失衡。因此，理想的全球价值链治理取决于具体情况，以及供应链内各公司之间的权力关系和技术水平。

“在去全球化和后疫情时代，全球价值链重组的趋势很明确，” 马教授指出。“合同的不稳定性促使主导性企业转向新的合作伙伴，同时使OEM代工生产商面临着保持成本优势的巨大压力。”

此外，政策制定者可以通过实施支持本地技术水平发展和鼓励企业间合作的政策，在促进更平衡的权力关系方面发挥作用。

虽然这项研究的样本主要集中在中国电子行业的OEM代工生产商，但马教授相信，他们的研究结果可以推广到其他行业和地区。他表示：“全球价值链中的不对称依赖和权力关系存在于众多行业內。无论是在制造业、服务业还是数字平台中，供应商往往依赖主导性企业提供的机会进行组装、加工或其他服务。”

由此可以推论，在存在类似的权力不平衡和依赖关系的其他行业内，其供应商也可能面临类似的问题。不过，马教授指出，在应用研究结果时，须要考虑特定行业的因素和背景。不同行业之间存在差异，这些差异可能会影响最终结果。

他最后补充：“未来的研究可以深入探讨其他行业的权力关系，并把行业特有的技术条件、市场环境纳入考量。此外，这一问题在发展中国家和新兴经济体中将更具现实意义。”